如果你去旅行,从祁连山脚向南驱车三百公里,戈壁绿洲风过沙杨,广袤大漠沙棘遍地,火星般的地貌会让人想起“柴达木自古无人烟”。
如果你来常居,会在一个小城里,看到藏、蒙、回、汉、苗各民族的笑脸,或许三言两句,他就会示意你跨上摩托车后座,风驰电掣。
它是诺木洪,不管从哪个城市出发,到这都需要超过100公里,沿途还可能看到狼、狐狸从眼前窜过。
这里的人安逸,也努力,花两三个月盘好上佳的枸杞,只为以前都市人才提起的天猫双11。从最初的60人到现在的6万人,小镇诺木洪活得潇洒,去留无意。他们不是候鸟,也不是大城市的人来离群索居,少有故乡或异乡的离愁别绪。
但小城的十年生长,确是不大不小的传奇,禁锢与自由,绝境与通达,贫民窟与互联网,都在这里留下了故事。
诺木洪以前最像样的建筑,是一座监狱。
新中国成立以后,这里最初的痕迹是1955年,为响应国家开发大西北的号召,一批军转干部从祖国各地来到柴达木盆地,建起了诺木洪农场。
监狱建于1956年,搬于2001年。小镇就由监狱而生。
坊间曾有一段戏谑,讲述这里的绝望与荒凉:诺木洪根本走不出去,聪明的犯人是不会跑的,就算逃出高墙了,也逃不过荒野的狼群。即便再侥幸脱身,沙漠、戈壁或雪山,方向任你挑一个。
流落至此的自由之身,只有新中国成立前躲避战乱的内地人、因为草原退化放弃游牧的牧民,最初,如果还能算一个村庄的话,也只有60人;诺木洪村村民陈明说,在2000年前后,村里200多人,走得只剩下不到60人,而且都是老人,“那时候种麦,亩产不过三百斤,不够一个人的口粮。”
还有就是犯人的家人,不离不弃的故事。村民徐岩青回忆,改革开放前,父亲为了解决生计倒卖布料,犯了“投机倒把”罪,刑满后被安置为诺木洪农场的职工,母亲从河南投奔过来,生下了他。
“我是土豆堆里长大的,直到30岁,吃过几顿白面两只手数得过来;40了还住土房子,一下暴雨,赶紧往房外跑,房子会塌。”几十年的苦,熬成了一句话。
徐岩青长大成人后,身体不好的母亲还是熬不过这种苦,回了河南老家。
跨过新世纪,当“活下去”的问题解决了,诺木洪又给当地人出了难题。
农场以及所在的都兰县,也想过各种办法,种过大蒜、莴笋、藜麦,品质很好,但总是走不出诺木洪。
农场的领导们带着好产品去参加各种农展会,希望把纯天然的好农货推荐出去,问对方好不好,对方不停点头,再问愿不愿意来运输,人家立马摇头。
“我们的大蒜,从诺木洪运到西宁都要近千公里,在从西宁运到内地,成本更高了,谁愿意买这么贵的大蒜?莴笋就更没戏,新鲜蔬菜不适合长途运输,但我们周边一百公里内,都没有大城市。”陈明说。
如果说绿洲给了沙漠希望,那么上百年枸杞树上那一点点红,就给了诺木洪希望。
2001年,几个外省人开始在这里承包土地种植并收购枸杞,诺木洪坐落的都兰县以及诺木洪农场,开始鼓励引导当地农户种植枸杞。
因为原有的劳力流失很多,为了发展枸杞种植,还从民和等地引来了劳力种地。
但依靠传统渠道,当地农户没有定价权,农户也不敢大面积投入,种植面积始终有限。而且,当时的诺木洪枸杞没有知名度,只能被收购商拿去贴上宁夏枸杞的商标卖,诺木洪枸杞的品牌溢价始终上不来。
“我们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外地收购商发财。”陈明说。
但是这十年里,诺木洪第一次有了以枸杞为核心的产业。
那时候,陈明并没有看好自己家乡枸杞,他把房子租给了一个民和来的劳力,一年1000块钱。
那时哪能想到,后来的工人,一天就能赚1000块。
当地人后来知道了一个字:网。也开始慢慢学着“上网”。
这一上不要紧,打开了新世界。
2014年,村民马进昌发现,来收枸杞的商贩增多了,而且给的价格明显高很多,一斤枸杞收购价最高时可以达到60元,比最初高了两到三倍。
后来又传着阿里巴巴,不是《一千零一夜》里的那个童话故事,而是有淘宝的那个,“我们这的枸杞原来是宝贝。”
当时,陈明在西宁的朋友也突然跟他说,“你家那的枸杞网上卖得很火啊,啥时候回诺木洪别忘了给我带一些。”
陈明在淘宝上搜索,发现老家枸杞真的是火了,黑枸杞可以卖到800到2000元一斤。
也就是那一年,1000元租他房的人搬走了,在不远处盖的房子比他家的都高。
2015年,马进昌种植的枸杞扩大到50亩,一年收入30万,盖起了两层小楼。
福建商人杨进也是那时候来到诺木洪的,他自称是诺木洪枸杞品牌的推手之一,他分析诺木洪枸杞火爆的原因:2014年以前,依靠传统渠道销售,当时的诺木洪枸杞没有知名度,上了淘宝就不一样了,诺木洪枸杞吸引消费者的原因是店铺上的沙漠、戈壁和雪山场景,“没有污染、纯天然。”
曾令人绝望的雪山、戈壁、沙漠成了诺木洪枸杞品牌的最大的优势,通过淘宝、天猫互联网购物平台,被快速传播。
诺木洪农场一位负责人说,最近几年,每年这几个月涌入诺木洪的外地人有6万人,包括商人、种植户、采摘工……短短几年,在诺木洪依靠枸杞产业链上诞生的百万富翁,就不下一千人。
百万富翁,对于几年前靠吃土豆过活的农民来说,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转载来源:澎湃新闻